2013年9月30日星期一

李江琳:你了解九寨沟吗?

图:若尔盖草原,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“草地” 如今被沙漠化侵袭。


“马上夺天下”的中共各级领导人按照他们习惯的战争思维和战争动员模式,对森林、沼泽、草原大打“人民战争”,西部大开发的结果,无疑是比东部毁灭得更快。黄河流域差不多了,长江流域也快完了。这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藏人意味着什么?


斗到最后,天地都不管饭了
         九寨沟如今是中国最有名的旅游热点之一,没有去过九寨沟简直就不好意思称自己为“驴友”。不管有没有去过九寨沟,差不多人人都听说过九寨沟。可是我还是想问,你真的知道九寨沟吗?我遇到的那些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九寨沟的人,没有一个说到九寨沟是在藏地,九寨沟是一个纯藏区,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,九寨沟成为国家级的风景旅游区的过程,对于世代生活在那里的藏人来说,意味着什么。
      现在的九寨沟县,原来叫南坪县。九寨沟之名源自九个寨子。那是九个藏人的寨子。九寨沟的特点是山上有密林,山下有水,即称为“海子”的高山湖泊。由于地处偏僻,对外交通不便,但是当地人在这块土地上至少已经生活了两千多年,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。1966年,国家在九寨沟建立了两个大型国营林场,开始大规模砍伐原始森林。当地藏民起来阻扰,经过官方调解,只能保住寨子前后的森林。于是,两个国营林场开始对千年原始森林的剃头式砍伐,把长满茂密森林的山砍成了光秃秃的山头。这样的破坏式资源掠夺维持了十几年。文革期间林场工人忙着搞运动,一度停止伐木,九寨沟相对平静了几年。但是,到七十年代末,九寨沟已经面目全非,林木枯竭,水土流失,海子干涸,已经无木可伐,大规模的国营林场也无法维持下去了。
        与天奋斗,与地奋斗,奋斗到最后,天地都不管饭了,几千林场职工的吃饭问题只好另想办法。国家林业部门有责任心的技术人员终于“发现”了九寨沟的风景,提出了保护和开发旅游景区的建议。几经曲折,总算得到了最高层的批准。九寨沟风景旅游区就这样诞生了。在这个过程中,有没有人想到过,对于生活在这九个寨子里的藏人来说,这十几年意味着什么?


任取任用的“西部大开发”


        现在的“西部大开发”,其实在中共执政以后就立即开始了。在第一代中共领导人眼睛里,这是他们打下来的江山,就像进了阿里巴巴的宝库一样,森林草原都是财宝,任取任用。川西藏区往北过了刷经寺立即开阔起来,是大片湿地草原,那就是红军长征经过的草地。在他们看来,那是大片应该开垦种粮的荒地。
   于是,中共建政后,很快开始军垦和农垦,用这样的方式安置大批复原转业军人和城市闲散人口,同时也把“镇反运动”中被判刑的人赶出城市,让他们在不为人知的边远地区自生自灭。
1954年,人数不明的服刑人员在这片草原上“与地奋斗”。他们开渠排水,疏干沼泽,建场一年后就播种了8千亩地。现属红原县的龙日农场的第一代领导人是长征亲历者,想来对过草地时的饥饿有深刻的记忆。那时候他们雄心勃勃,引进拖拉机组成机耕队,计划把整个龙日坝草原16万多亩的草场改成机械化大农场。次年开始,政府从成都和重庆招来一批“青年垦荒队”和复员转业军人,在红原、阿坝和若尔盖建立了阿坝、唐克、瓦切等大型农场,将上百万亩草原开垦成耕地,种青稞、甜菜、亚麻等作物。这些农场曾经导致藏族牧民强烈不满,并成为牧民反抗中共的原因之一。  
在没有绝对无霜期的高寒草地种粮,只需常识就知道结果如何。可是1961年12月31日的《人民日报》却刊登了一篇题为“草地大面积试种粮食成功”的报导,宣称唐克农场该年种植的一万多亩青稞,“一般亩产60斤到80斤;种植的油菜两万多亩,亩产30多斤;甜茶牧场1500斤左右。”而且“大面积种植的小麦、亚麻、蔬菜、饲料等,收成也很好。”
“马上夺天下”的中共各级领导人按照他们习惯的战争思维和战争动员模式,对森林、沼泽、草原大打“人民战争”,结果粮产量连农场职工自给都做不到;其他经济作物由于运输困难得不偿失,各农场连年亏损,只好把农场又改回牧场。可是,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,沼泽疏干后就难以还原了。高原湿地是黄河水源之一,湿地面积缩小的结果自然会影响黄河水量,对整个生态系统带来巨大影响,而且造成了难以逆转的草原退化。
就在“试种粮食成功”两年后,“唐克农场”下马,改成了“唐克牧场”。几年后,唐克牧场又与茂县军马场合并为白河军马场,1979年后成为白河牧场。在作为国营农牧场的那些年里,原先的唐克部落驻牧地先是被开垦成得不偿失的农田,继而大片低洼草场又被改造,结果唐克地区成为严重沙化地区之一。


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沙漠呼之欲出


若尔盖县曾有7个省属或县属的国营牧场,包括从农场改成的牧场。牧场最初都是1958年以赎买和没收的方式,将富有牧民的牲畜集中起来创建的“公私合营牧场”。这7个牧场共占有全县“可利用草场”的四分之一。在1980年代的资料里,这7个牧场都宣称自“民改”以来他们的牲畜大量增长,黑河牧场“粉碎‘四人帮’以来,牲畜总增均在20%以上”;阿西牧场建场时有6千多头牲畜,到1980年代中期增加到2万多头,增加了3倍多。这些国营牧场都是为国家提供肉食和各类畜产品的。现在,这些牧场所在地几乎都是沙化严重的地区。
除了对自然环境的破坏,还有人的际遇和命运。劳改农场建立在海拔3600多米的草原上,1950年代,这里是人烟罕至的地方。关押在这里的是什么人?他们为何被押送到这里? 他们中有多少人活过了那场大饥荒? 劳改农场后来变成军马场,现在又变成种畜场,许多的人与事消失在历史云烟中,无处查询。那些从外地动员来的志愿垦荒者,他们的命运又是什么,他们是怎样度过大饥荒的,没有人知道,也无从知晓。
而那片土地上的藏人呢?对于他们来说,这里本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家乡,是他们的部落放牧了上千年的草场,那些外来人强占了他们的土地,解散了他们的部落,他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、越来越坏。在若尔盖政府官方网站上,“独特旖旎的自然风光、古朴多彩的民族风情、浓郁厚重的宗教文化、英勇悲壮的红军精神”,却只字未提该县草场沙化面积已达70万亩,“潜在沙化草地”91.5万亩,而且以每年11.6%的速度在递增。世界环保组织的警告是,如果这一趋势不扭转,这片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湿地草原,将成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沙漠。
如今那一带和九寨沟连在一起,正在打造大九寨沟风景旅游线。到那里去的驴友们,你们去了,又走了。你们去了是可以走的。生活在那里的藏人却无处可走。你们真的了解九寨沟吗?


——原载《动向》杂志2013年9月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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